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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樣的日子,過了多久已經沒有記憶,只知道他營營役役去玩這場終生的數宇遊戲。


某次夜深下班後,岑亮相約了一個客戶在中區的酒吧談合作計畫,結果那個客戶臨時失約。他望著手中那杯酒,剛好是威士忌,相信裡面應該不會有洗潔精。他自嘲地笑,嘆了一口氣,便將酒一飲而盡,然後結帳,頭也不回地離開酒吧。


夜深的酒吧街是個物慾交纏的地方,這裡有明買明賣的人,也有暗底裡勾三搭四的人,氣氛熱織,燈紅酒綠,每人都酒氣纏身,忙著去發泄內心的寂寞。其實每個人都是這樣,特別城市人,最多的就是寂寞,這裡生活容易沒有安全感,沒有安全感的人便會容易寂寞,寂寞就想隨便找個擁抱。


若果是廿歲出頭,也許仍會覺得保守一點,但過多幾年,其實很多人也會轉變。感情其實並不複雜,大家都寂寞,大家都急性子,相識幾個月,大家都有共識,自然就牽起手,親起嘴,做起更親密的行為。


但岑亮仍然是那樣子,一直像個孤獨病患者般在這座城市安靜地生活。他其實有選擇,而他就是選擇了要執意回望,活成如此,這就是他的代價。


他走過中區一條小巷,打算抄一條小路去地鐵站,遠處卻看見一個酒醉的女人,站在街邊搖搖欲墜,身邊兩個不懷好意的男士扶著她。岑亮以為她不過是個浦友,夜夜笙歌,今日搭上他,明天又搭上另一個人,對於這種人,岑亮不以為然,只好快步經過。


沒想過,她突然間大叫說:「你們都走開!讓我回去!」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仍然圍著她,並不輕易讓這女人走開。


岑亮放慢了腳步,緩慢地走過這條街,正當他和女人相近之際,時間彷彿凝住在這一刻,岑亮瞧見,她對他傳來一個急切的求救眼神,彷彿在說:「幫幫我。」岑亮本來不是個多事的人,他也無意去干擾夜場的性生活文化,但當他的目光離開她的眼睛,試著看清楚她整張臉龐之時,他全身怔在原地。


一雙眼晴,瞧見是這幾年來最懷念最熟悉的臉。他定眼再細看,才從迷糊中清醒過來,她並不是鳳思,純粹長相相似,也許可能是他日思夜念才有了錯覺。只見她化了濃妝,畫了細長的眼線,嘴唇抹著鮮紅色的唇彩,長得標緻細膩而動人。


「來吧!裝什麼!今晚我大大力餵飽你!」一個男人說道,一手不客氣地搓揉著那女人的胸部。


不知道為什麼,岑亮看見這一幕,怒火便從心頭湧上來,可能錯覺讓他看見鳳思就在眼前被人受辱。他再也按捺不住,不作一聲插進他們當中,不知道哪裡來的兇狠力氣湧現在全身,果斷的他不說一言,橫蠻粗魯地將那些男人通通摔跌在地上,提起拳頭便傾盡全力地怒打猛轟。


「啪啪啪。」拳頭如雨點般打在兩個男人的臉上,這時街外的人聽見吵架聲,紛紛湧上來勸阻。這時他的意識慢慢清醒回來,毫無記憶的他,眼見兩個男人倒臥在他面前,自己垂著的拳頭莫名紅腫,他不消幾秒便知道是這種失憶式的憤怒。


暴力過後,餘悸猶存,那感覺似曾相識。彷彿回到幾年前的虐貓案現場,當鳳思為了保護他差點受傷害時,他那奮不顧身,接近失控的力量便會湧現出來,只是他以前拼了命要保護的人已經不在身邊。


他眼望四周,知道再待下去將會有麻煩,他拉著那女生跑在馬路的中心,那女生被他的右手一牽,錯愕地看著他,但腳下沒有放緩,只是跟著岑亮極力奔跑。兩人緊張地四處張望,好不容易找了一架計程車。


他攔下了車,兩人一跳進車廂內,一上車便叫道:「開車!」車子疾速而奔,在馬路上劃了一道引擎聲,將那片燈紅鬧市遠遠拋在後面,換來的是一片短暫的寧靜。世界上最煩人的事,彷彿已經拋在腦後了。


岑亮回頭望望那女子,只見她也怔怔地望著他自己,兩人目光一接,短暫交會眼神,不約而同笑了出來,


岑亮微笑著問:「你笑什麼?」


那女子主動靠近岑亮,雙手幫他的頸喉處扣上鈕扣,那應該是打架之際弄鬆的,她笑說:「我覺得好像在拍電影,你好像個大俠般跳出來。」岑亮還是保持微笑,腦海卻想起鳳思,初次見鳳思,他心頭便想起「女俠」兩字。


這一刻兩人靠得相近,計程車穿過一條長長的隧道,鵝黃色的燈映落在車廂裡頭,兩人彷彿浮沉在一瓶金黃色的威士忌當中。在昏黃的燈下,岑亮怔怔地看著她的五官,她的確很似鳳思,那眼睛、鼻子、嘴巴和臉形,還有臉上那份倔強冷豔的氣質,她彷彿就是鳳思的翻版。


「你叫什麼名?我叫安娜。」那女生自報姓名。


「我叫岑亮。」岑亮禮貌一笑。


「對了,你的家在哪裡?」岑亮好心地問,只見那女士搖搖頭,凝住眼淚,靠近他的耳邊,細聲地說了幾句話。當岑亮意識一切時,他望著她不發一言,怔怔地看著她。


岑亮再一次張開雙眼,他已經赤裸裸地睡在床上,他一臉靦腆,不知下一步該做些什麼,但光著身子的安娜已經爬在他身上,主動的她,拉住岑亮的雙手去撫摸自己的乳房,原來乳房的形狀是如此的渾圓,那觸感是如此的細軟光滑。


「放鬆。」安娜充滿憐惜地捧起岑亮的臉,輕吻著他細軟的唇。


這些種種生理快感與絕世溫柔,讓岑亮失去了自己,滿腦袋都衝滿了色慾的渴望。他慢慢一步一步,從快感中解放著自己,他在另一個世界裡頭填補那些空缺了的溫暖。是,這些年來,歲月是這麼遙長,世界是這麼的冰冷,唯獨這刻他才感覺到一份暖。


不一會兒,奸娜已埋首在他的下體處,嘴巴忙過不停。她的樣子是這麼像鳳思,這刻,他變態的思想又再一次浮現,鳳思應該也常常這樣幫男朋友吧?兩人行房之時,那個男會怎麼對她?鳳思在床上的表現會很主動還是被動?他想這些問題,想到自己也覺得羞恥。


岑亮看著安娜,突然間憶起陳輝,陳輝是這麼現實的機會主義者,只要有機會,他從不放過,以致他生活日子過得荒誕無度,但至少他沒有像他失敗,被那股不知所謂的怯懦拖累了一生。其實某層面來說,他忠於自己,他也許對不起很多女生,但他對得起自己。


這並不像他,他對得起別人,但永遠都對不起自己。


他望著時鐘想起往事,其實從始至今,沒有人有負於他,對他抱有最大愧疚的是他自己,最放不低過去,要自我虐待的人就是自己。


他想起開學時那些衣衫不整的女學生、陳輝第一次帶回房的大胸跳舞女郎、那些青春的肉體、那沾了精液的女生內衣、陳輝每次戰後的滿足表情、大學時聽過隔壁的叫床聲、看的色情影片的女優樣子,還有幻想著鳳思在床上的樣子…


他在慾望之中慢慢放棄了原則、捨棄了珍貴的回憶、放下了所謂的底線、撕開了傳統的道德、刪掉讓他快樂又痛苦的日子、瓦解著恪守的規條…若果思念一個人換來的是一種求不得的痛苦,那麼為什麼還是那這個人放在心上?


他一直苦苦地堅持,一直苦苦地思念,最後又換來了什麼?這一刻,他只想快樂一晚。


「今晚我不想回家。」「你不回家去哪裡?」


「我坦白跟你說,我是做媛交的,剛剛那些人想硬上我。」


「我知你不是那種人,但我想要你…你會嫌棄嗎?」


當他在計程車內答應下來的那瞬間,便造就了這一刻,而他在這張床上,彷彿正在慢慢安葬著關於鳳思的一切,燒掉過去種種珍貴的回憶。洗掉過去,忘掉一切,沒有未來,只有現在,世界只濃縮在一根陽具裡頭,情感只剩下原始生理的渴求。


安娜跨了上去,坐著他那話兒,慢慢地搖動著,生理的快感讓兩人都忘掉世間的約束,並在墮落中感受到最實在的快樂。


他目光有點游離,怔怔地望著天花板,那橘黃色的燈光映著兩座青春的身軀。岑亮望著那燈,從小他便對橘黃色的燈有偏愛,總覺得那顏色很暖,暖得叫人昏昏欲睡。


他看著那盞燈良久,突然察覺床邊的紅花,就像當天盛開滿天的鳳凰木這麼燦爛,最後還是歸於平淡。


「我也有想念的人。」岑亮輕閉雙眼,這是最後一次,他回想鳳凰木的時光。


他恍惚間明白,生命只有一個期限去愛人,花也只有一個季節盛放,而他會神過來,花季已過,只剩下片片凋零的紅,縈迴著他的殘存的生命。而這刻,他看見鳳凰木最後的一片花瓣落下,正式埋葬了最後一秒的回憶。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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